一、奉调
《在那遥远的地方》是一首充满浪漫爱情的青海民歌。
我这里说的也是发生在青海的故事。不过这里面没有美丽的姑娘,也没有浪漫的爱情。有的,只是我们在那个艰苦年代艰辛的工作、生活经历和难以忘怀的记忆。
一九七四年,我在解放军工程兵建筑第团三营十一连任政治指导员。我们这个团就驻在辽宁西部山区的深山沟里,担负国防施工任务。它是当年“毛主席的好战士”年四旺和后来成为作家的二月河(凌解放)所在的部队,我们三营就是年四旺所在营。
这年四月下旬,上级一道命令传达下来,决定将我所在的三营(十二连除外)调离该团,前往青藏高原组建总后输油管线管理团,担负管理即将建成的青海格尔木至西藏拉萨的军用成品燃料油地下输油管道的任务。上级要求我们在半个月时间内完成对部队的动员教育。
听说调防,干部、战士们的心情极其兴奋。作为军人,特别是年轻人,都愿意多走些地方闯荡闯荡,见见世面。
五月十二日下午,在团首长和战友们热烈欢送的锣鼓声中,我们乘上军运闷罐列车,缓缓离开了辽西山区那个蒙文名字叫“刀尔登”的山沟,一路向祖国的西部奔驰。于十七日上午到达青海西宁以北的大通回族、土族自治县。又换乘解放牌卡车,浩浩荡荡开进大通县的一个深山沟里。
这里是部队临时汇合、休整的地点。总后白城办事处调出的部队、人员除了我们三营部及所属的三个连队外,还有工建二○二团的参谋长张治国同志(后任管线团副政委)和一个营部、一个建制连。随后,由总后西安办事处所属部队调来的部分干部和二0五团一个建制连也陆续到达,部队要在这里进行上高原的适应性休整。
青海大通县,是回族、土族聚居相对集中的地方。在这里,我第一次听到了土族牧羊人唱的青海“花儿”歌曲,那曲调饱含了祖国西部地域人民原汁原味的音乐元素,歌声既高亢悠扬,又委婉动听。此地也是我国自古以来优良马种——“大通马”的正宗产地。这种马体格健壮,能驮善跑,耐寒耐劳。
二、建团
经过紧张筹备,五月底,总后西安办事处在大通县的那个山沟里组织召开了“总后勤部输油管线管理团”成立大会。大会宣布了该团即将担负的任务和领导班子的任职命令;明确了该团隶属总后西安办事处(军级,驻西安)青藏兵站部(师级,驻西宁)领导,暂由总后西安办事处“五三0”工程指挥部(副师级)代管。
关于“五三0工程”,有必要交代一下,正是因为有这个工程才组建的输油管线团。
一九六二年,中印两国因为边界争端暴发了一场军事冲突。由于中印边界离祖国内地路途遥远,中间又横亘青藏高原,交通运输十分不便,战备物资的供应和后勤保障非常困难,特别是燃料油,边防遇战事,部队机动化行动严重受限。好在当时中印两国边防部队都面临同样难题。我军驻藏部队所需燃油都是靠汽车部队的油罐车由青海柴达木盆地运过去,一辆解放牌油罐车一次只能装四吨燃油,由于那时路况太差,汽车自身往返一趟就要消耗掉一半油料;加之青藏高原高寒缺氧,气候恶劣,路况复杂,人员和运输车辆的安全面临很大问题。为此,中央军委领导十分着急,责成总后勤部拿出解决办法。一九七二年五月份,总后勤部向中央军委、国务院提交拟从青海格尔木至西藏拉萨修建一条地下成品燃料油输油管线的报告。周恩来总理十分重视,认为修建这条输油管线非常必要。尽管国家当时正面临政治、经济形势十分困难的境地,仍然痛下决心,要求总后勤部即刻组织技术力量和足够的人力、物力实施,并批示“同意先定第一期工程。请计委列入计划,今年勘察,明年施工,后年建成”。因为此批示是在一九七二年五月三十日签批,所以此项工程就被定名为“五三0工程”。随即由总后西安办事处组成了“五三0”工程指挥部,进驻青海省格尔木县,负责该工程施工的组织指挥;总后基建工程兵二总队(团级)和由成都部队借调来的兵力(共计两万人)负责施工。这项工程是在世界上海拔最高的永冻层地带施工,施工部队遇到了许多意想不到的困难,其施工难度绝不亚于五十年代的川藏公路。因为此项工程不仅要把输油管道深埋于永冻层里,还要在长达一千多公里的输油管线沿途修建数十个输油泵站,而这些泵站是由许多营房、机房组成,有不同级别的建制,需要长期驻兵,象接力赛一样将汽油、柴油、航空煤油隔离分段泵过海拔五千多米的唐古拉山口,然后输到西藏拉萨。担负这项工程施工的广大指战员以大无畏的顽强拼搏精神,一不怕苦,二不怕死,为祖国西南边疆的建设做出了巨大贡献,有的甚至献出了年轻的生命。
新组建的管线团不负担管线施工任务,管线团成立时,管线工程已接近尾声。
三、进驻
格尔木,蒙语的意思是“河流密集的地方”,海拔二千八百米,是青海省的第二大城市,距省会西宁市公路里程八百多公里,它是连接青藏、青新(新疆)、敦格(敦煌至格尔木)公路以及现在的青藏铁路的重要枢纽。过去只是一片荒无人烟的戈壁滩,偶有哈萨克族牧民在此放牧牛羊。
上世纪五十年代初,中国人民解放军一支由慕生忠将军率领的筑路大军进驻此地,修筑青藏公路后,这里才开始有了人烟,但也只是以军人为主。后来青藏公路修通了,格尔木成为了进出西藏车辆的中转站和物资集散地,西藏自治区在此设立了驻格尔木办事处(简称“西格办”);一九六六年,国家又从山东济南、青岛等城市动员一大批支边青年组建了青海省农垦建设师(简称“农建师”),在格尔木周边从事农垦;继而总后青藏兵站部所辖的格尔木兵站、野战第22医院、通讯独立营、还有几个汽车团也安扎在此;青海省也在格尔木北郊察尔汗盐湖新建一座钾肥厂。格尔木才渐渐繁华热闹起来。
管线团即将接收和管理的格——拉输油管线的起始点在格尔木。因此,管线团团部驻地将设置于此。
部队在大通经过近一个月的休整和适应,6月12日,新成立的管线团部队又从这里乘上解放牌敞篷汽车,一路风尘向格尔木开进。过了西宁,经过青海省比较富庶的海东农业区,翻过当年文成公主进藏时走过的日月山,便看到了祖国内陆最大的咸水湖——神秘而美丽的青海湖。六月份正是各种候鸟成群结队来这里的湖心岛繁衍后代的时节。湖中的特产——青海煌鱼(一种肉质细嫩、味道鲜美的无鳞鲤),也在这个季节竞相回游到河口产卵。天上,水中一派生机勃勃。湖边藏族牧民的牛毛毡帐篷也星星点点点缀在初夏的草原上。看到我们这庞大的运兵车队,正在放牧的藏族小伙、姑娘们兴奋异常,频频挥动手中的马鞭,欢迎“金珠玛米”(藏语--解放军)的到来。当年杜甫老人家笔下描述的青海湖那“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的凄惨景象早已不见踪影。如今展现在我们面前的是蓝天、白云、碧海、青草浑然一体,一片和谐安详。面对此景,我心潮澎湃,真想放喉高唱《在那遥远的地方》。可是,在那个非常年代,作为革命军人,谁敢唱那首“影响斗志”的情歌?
第二天一早,告别了水草肥美的青海湖畔,车队继续南行。青青的牧场渐渐消失在身后,翻过象皮山,又穿过蜿蜒起伏的群山,前方开始出现一堆堆棕黄色的沙丘和荒草凄凄的戈壁滩。青海湖湿润的空气闻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是毫无遮挡的紫外线和扑面而来的戈壁热浪;眼睛开始干涩,嘴唇也干裂开来,呼吸也觉得憋闷,我们真正进入青藏高原了,大家的心情渐渐地紧缩起来。考虑到路途的颠簸和部队初上高原,也从身体的适应能力和安全着想,车队的行进速度控制的很低。一路上,早晚都在兵站就餐,午饭和途中饮水都从兵站带上,每人灌满自己的军用水壶,主食是馒头和罐头腌菜,途中停车就在公路边午餐。
第五天下午,我们终于到达了此行的目的地——格尔木。部队的“营区”到了,但迎接我们的不是整齐的营房,而是在一望无垠的戈壁滩上一排排临时搭建的军用棉帐篷——这是打前站的同志们提前为我们准备好的“营房”,铺板也支好了,每班住一帐篷。也就是说,管线团的团部在格尔木还没有营房,等待我们自己动手,白手起家。
四、立足
格尔木市区北邻柴达木盆地,南枕昆仑山。
这柴达木盆地是盛产石油、食盐、化肥和化工原料的聚宝盆;格尔木属大陆高原气候,少雨干旱多风,冬季漫长寒冷,降水量远不及蒸发量;昼夜温差大,住的帐篷里盛夏白天温度将近40℃,闷热难挡,一到夜晚,即使盛夏也得盖被子,还常常被冻醒。紫外线特强,站在太阳地儿里,如不加防护,皮肤会被灼伤,火烧火燎疼痛难忍;但要躲到背阴地儿里,身上又立马嗖嗖发冷;空气干燥,两个鼻孔总是发干发痒,一抠就流鼻血,两片嘴唇也老是干裂脱皮。这儿水的沸点是80℃——这就是我们喝的“开水”!如不用高压锅,馒头蒸不熟、稀饭煮不粘,米饭也夹生。这儿又是盐碱地,不产蔬菜,汽车长途运输无法保鲜,人们经常吃的是腌制的罐头菜;长期吃不到新鲜蔬菜,身体缺乏维生素,就会产生各种不良反应。在高原待久了,由于受到过多紫外线的高辐射,风华正茂的年轻战士一个个晒的皮肤黢黑粗糙,满脸沧桑,相对象都不沾光。
部队安顿好稍事休整几天,就很快转入紧张而又繁重的营房基建施工当中。好在我们是工程兵出身,部队干部、战士中不乏木工、电工、泥瓦工、风枪手、爆破工、钢筋工、混凝土工等人才。几个连队,有去昆仑山开山炸石的,有打混凝土预制板的,有挖基础砌墙盖房的。只用了半年时间,团部的办公大楼、食堂、招待所、大礼堂以及干部、战士的营房就在格尔木的戈壁滩上拔地而起。从此,这里有了管线团的机关大院。
五、上岗
一九七五年下半年,“五三0”工程施工接近收尾,为了做好上线接管输油管线、泵站的准备,团里陆续派出多批干部、战士分赴北京、上海、天津、沈阳、淄博等城市的电机厂、油泵厂、开关厂、锅炉厂、柴油机厂进行对口实习培训,主要学习仪表、机电、油泵、锅炉等操作、维修保养及锅炉水处理等各项技术。干部、战士在工厂跟班作业,虚心向工人师傅请教,认真钻研专业技术,经过四个月培训,大家满获而归。
格拉输油管线由青海格尔木至西藏拉萨,全长公里,基本走向与青藏公路平行,管线沿途分设格尔木、纳赤台、小南川(西大滩)、昆仑山口、五道梁、沱沱河、雁石坪、唐古拉、安多、那曲、当雄、拉萨堆龙德庆(拉萨分输站)等若干营、连级别不等的泵站,负担沿途成品油的管道泵运。每个泵站都配备医生、工程技术人员和交通运输车辆;还有通讯专线,以保障与各泵站的指挥联络。另外还有卫生队、机械维修所、抢修连(负责沿途输油管线的抢修排障)。
一九七五年底,“五三0”工程全部完工,以团三营为主的管线团人员陆续上站接管。从此,千里风雪青藏线上,又增加了一支往西藏执行输油任务的总后管线部队。一九七六年七月一日,格拉输油管线开始试通油。由格尔木油库1号泵站开始,经过沿途十几个泵站的接力,11月16日油头到达(堆龙德庆)拉萨分输站,全线试通油成功。11月18日,总后青藏兵站部在拉萨分输站召开试通油成功庆祝大会。12月6日,党中央、国务院发来贺电称赞:“这是中国人民继青藏、川藏公路之后在世界屋脊上创建的又一奇迹。”
一九七六年六月,我被调任团政治处副主任,经常上泵站布置、检查政治教育和文化学习工作,有时还下连代职,沿途艰辛、危险深有体会。这些泵站多数驻扎在海拔四千米以上的无人居住区。其中唐古拉泵站最高,超过了五千米,第一任站长和政指就是团老三营十连的干部武占虎(65年入伍,山西保德人)和高九九(69年入伍,陕西户县人)。而管线的终点站拉萨分输站,距离格尔木团部有公里,第一任站长是11连长刘瑞珠(65年入伍,山西偏关人)、政指是10连的刘大力(66年入伍,河南荥阳人),管线团初建时的沿途十四个输油泵站的干部力量,主要来自团。各泵站驻地周围常年不见人烟,满目黄褐色,不见一片绿叶,生活枯燥乏味;空气中含氧量只是内地的50﹪,高寒缺氧造成的高山反应和高原病十分明显。由于缺氧,血液中含氧量低,人的嘴唇青紫,食欲不振,饭量很小,白天头昏脑胀,夜里头疼的睡不着觉;血液中血色素增高,超出正常值,血液变的粘稠,心脏负荷增大,心肌慢慢增厚肥大,稍微运动,便会气喘吁吁,这在内地是很难想象的;由于缺乏维生素,指甲变形如簸箕向上翻翘;脑缺氧造成记忆力衰退,读书阅报前边看了后边就忘;感冒,在内地一般不会危及生命,但在高海拔地区弄不好就会转化成肺水肿,抢救不及时就会丧命。某泵站一个十八九岁的战士就因感冒发烧转为肺水肿,医院的途中不幸去世。在这样高海拔地区工作,对身体的损害显而易见,唯一的办法就是人员轮换休整、新老更替。
当二0六团的战友们回忆往事的时候也应该骄傲地想到,青藏高原也曾有我们二0六人奋斗的业绩。我们这些工程兵、高原兵们,在祖国最需要的时候,都将青春年华奉献给了祖国的国防建设事业,这是我们生命的一部分,我们无愧于那个时代,也不悔当年的艰苦奋斗经历。那儿留有我们风华正茂的身影和无私奉献的足迹。我常以此引为光荣与自豪。